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优酷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她是女子,我也是女子 作者:黄碧云 | 书号:26242 时间:2020/4/14 字数:9338 |
上一章 子女是也我,子女是她 下一章 ( → ) | |
——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终生的。 她叫做许之行。我初见她的时候,我们还是一年级生。我上那"思考的艺术” 导修课,那是一年级生必修的科目,我便遇见了她。 她是我知道唯一穿旗袍绣花鞋上课的女生学,真造作,但很醒目。我记得那是一双极 ![]() ![]() ![]() 果然,她的名声传得很开。我班上的男生告诉我,她叫许之行,中文系,毕业于苏浙公学,家居蓝塘道。我们在上柏拉图的课,他们却三三两两堆在宿舍讲许之行,我抱手笑,心里却对这些男同学起了两分轻视的意思,但他们还是喜 ![]() 之行一直缺课。我在火车站碰过她,她一直低着头走,后面巴巴地跟一个男生。 翌年我们在"社会学导论"课碰了头。老讲师为了怕点名,规定我们每次坐死一个位置,好让他一目也然。我借机坐在许之行⾝旁。我记得这天她穿素⽩黯紫宽⾝绵旗袍,手臂长着很细的⽑。而且还散发一种味道——是脂粉,香⽔,牛 ![]() 但我没有,因为她没有留意我的存在。 她又缺了课。讲到马克思剩余价值论的时候,她才再出现,问我借笔记。我给她看,笑:"借给你也没有用,这个,也只有我才明⽩。"她一抬眉:"呵,也不见得。"我因为懒,速记抄得很短,同学形容为"电码笔记",就从没人跟我借。 我见她下笔如飞,倒把我的"密码"译得整整齐齐——没上一月课也要有点本事才行的。我喜 ![]() 我说:"请你喝咖啡。"她说:"好。"这种 ![]() 我们坐在斜 ![]() 你一个人晚上在课室吹尺八。我听过你。"她戴着一手零零的银手镯,摇着晃着,铿然有声:"我知道你上星期丢了一个红粉⾊的美顿芳 ![]() ![]() ![]() "之行竟轻轻地掩着 ![]() ![]() 她竟也次次到课,我们便谈。这老讲师真瘪,穿的是⾁⾊尼龙袜。我问她旗袍哪里买,她说是商业秘密。我约她看校园的戏,那时映刘成汉的《 ![]() ![]() 三年级下学期,她的房同退了宿。但她没有通知舍监,我便和之行住。其实,这才是我和之行真正的开始。 老实说,我只是觉得之行很媚妩,有点小聪明, ![]() ![]() 这样,我们的居室是"烟花巷"。我们都昅烟,她昅红双喜,我昅薄荷登喜路,两种都是"扮野"到无可救药的香烟。我们都喜 ![]() 之行喜 ![]() 那天我拿了奖学金,在校刊上拍了照。我记得和她一起购物的时候,她看上了一件火红⾊的茄士咩⽑⾐,950元,她舍不得买,这时我给她买了下来,打算吃晚饭的时候送她。但她一直没有回来。我等到夜⾊渐暗,我一个人在房中没有开灯。 那时已是晚秋时分,窗外竟是一海疏散的渔灯,我突然有"郞心如铁"的感觉。我以前结 ![]() 我醒来,吃了点面包,突然发觉面包有一个极馊的面粉味,很接近饲料的一种气息。我吃面包十多年了,这时才分晓面包的味道,若得真情,哀矜勿喜,很俗套的话了,但这时我实极哀矜,夹着方才分晓的味道。呵,世味难言。 夜午一时,我靠在窗前,听得马达响。之行自计程车跳下来,她穿着黑⾊⾐裙,黑⾊平底鞋。可怜的女人,这时分我还留神她穿什么⾐服。我发觉我留意她的⾐服,气味多于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徐开门,她便跌坐在 ![]() 她笑:"你今天⾼兴吧。我今天很⾼兴。"忽然"撒"的一声,満天硬币向我飞来。"叶细细,我不过是一个世俗的人。"我掩脸不言。硬币打在我的手背上,很刺痛,之行掷得累了,便倚在 ![]() "之行。"她没有答我,她睡着了。我替她抹了脸,退去⾐服,脫了鞋 ![]() 我略为收拾,然后在她桌上留下一张纸条:"之行,如果有天我们湮没在人嘲之中,庸碌一生,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丰盛。"其实我当时没有野心。但之行有。 当夜我去敲一个男子的房间。此人对我觊觎已久,一脸猴急的情⾊,我岂不知,我也是将就将就地去了,这可能是对自己及之行及这人的报复,因为我没有心。而且我的⾝体不属于我。整天我都很呆。我看那人替我租一个房间,那人便去,我也不着意,一样上课,更加着心功课,一反往⽇的脾 ![]() 走过宿舍,我总张望,之行在也不在?她在梳头,她在做功课,她在看报?她会不会想我?之行忽然在我生活中消失,我何等平静,无人知我內心起落。之行之行之行。 这夜一,晚秋天气,我与那人吃饭,那人言语无味,我只是喝着酒。一顿饭下来,我已満⾝通红,走在晚风中,我呕吐了,一⾝一脸都是泪。那人递我他的手帕,我紧紧地抓着他,在这时分,任何一个有手帕的男人都是好男人。我也不噤把嫌弃他的心减了几分。真的,这时候如果与他发生感情,自此把之行断了,也未尝不是好事。那人驶着小⽇本车,甫进车內,便把我紧紧抱着,一张脸凑上来,我笑说:"你原本可以是个好男人,但你肯吻一个有酒馊气味的女人,我对你的品味起了极大的疑心。"他悻悻然驶着车,送我回小屋。我说:"且慢,我想回宿舍,拿点东西。” 夜央三时,之行只着了书桌灯,但不见她的人。我立在夜里,引颈张望,之行就在那明灯之下。我原没有夺她风光的意思呀,之行,我只是一个安份的女人,想与一个人,发展一段单纯的感情关系。何以世皆不容我。 蓦地之行的影子在窗前一闪,关了灯。这样一闪,之行的头发是不是长了?有没有人替她剪脚甲,涂寇丹?我走了,谁替她扣背后的钮?夜里谁来看她,谁想她? 谁知道她快乐,她忧伤?谁与她争那小小的风光?谁是她心所爱,心所患? 我很想去看她。就一眼。 我急奔上楼,之行锁了门,但我有钥匙。她睡了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我喉里卡卡在响:有人要扼杀我呢,来人是谁:我扼着自己的喉咙,想今夜星落必如雨。之行枉我一番心意了。 我的泪滴在之行的脸上,我捏得自己満面通红,只拼命呼昅。之行突然惊醒,紧紧攀着我的手,说:"何必如此?” 之行把我抱在怀中,我嗅着她的凤仙味,安然睡去。隐约听到楼下有汽车喇叭声,管他呢,那人已完成他在我一生的价值,自此与我无⼲。眼前只有之行。 之行捧着我的脸,说:"你太傻了。"我没有答腔,只想睡,明天必有太 ![]() 自此之行又见好了些,晚上我们做功课做得晚,她总替我冲人参茶。之行一向读书很懒散,何以竟一转脾 ![]() 之行又夜出。夜午十二时,她总穿火红大⽑⾐,黑⽪靴,豹也似地游走。楼下有宝蓝⾊的小跑车等她。回来她总是双颊通红,还给我买了暖的汤圆,但我觉食不下咽,那糯沙汤圆,不经放,一放就硬了,不能⼊口。翌晨我对着几只发硬的汤圆,不知所措。之行总不在,四年级了哇,她总共才修十一分。 圣诞假期,我预备回家过夜一。之行收拾收拾,我问她回家住多久,她头摇说笑:"我要到京北。” 我停着,良久不语。我和之行去过⽇本玩,约了下一次目的地是京北。那是去年圣诞的事了。我静静掩面,说:"之行之行,你记得“ 她捉开我双手,看我的眼:"我记得。但那是从前的事了。这次是我的机会,你得为你的将来打算,不见得我就要庸碌一生。"她吻我的额,便去了。 我一人跌坐在半空的房间,我以为可以就此坐上一生。我伏在地上,发觉地毡脏了。这还是我和之行在中环跑了一个下午买的,她坚持要伊朗地毡,但我嫌不设实际,主张买印度货。结果折中买了比利时地毡。我们抱着地毡吃荷兰菜,之行叫了一打大生蚝,我们的钱都花清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? 这个圣诞我整天耽在图书馆,恹恹度⽇。我在翻周刊,忽然见一个又肥又⻩的胖子,戴着很惹眼的雪镜,我正骇然,赫然发觉此人⾝旁正是之行!我掩上杂志,若无其事地去饭堂吃饭,坐的竟是我与之行第一次坐的位置。我一阵晕眩,险些流出泪来。咬咬牙,回到图书馆,竟心无旁骛地做功课。 之行回来的时候,我正伏在书桌上觉睡,桌上张着登载之行照片的杂志。我没有望之行,之行也没有动静,坐着,昅一口烟。然后她说:"赔了夫人又折兵。” 我去泡一杯清茶给她喝。她紧紧捉着我的手,我轻轻地抚她的发。 我没有再问,她自此也没有再提此事。直到如今,我还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。她不再夜出,在房中认认真真地练习仪态,脸孔仰来抑去,甚有得⾊。 毕业在即,我也收敛了我的所谓烟视媚行,毕竟一不是 ![]() ![]() 我和之行的关系就此冷淡下来。她比往⽇更动人美丽,试考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。我听班上同学说,她和某老师有恋情。又有人告诉我,她在某杂志当摄影模特儿。为什么旁人都比我更清楚之行呢?我和之行时⽇已无多,我希望和之行租一层房子,她继续她的公众事业,我继续读书。我希望和之行养一只猫,拥有一块伊朗手织地毡。夜半的时候我和之行可以一起吃温暖柔软的糯沙汤圆。我对生命的要求很简朴。 想着我便买了一束花回房,我想和之行聚一聚。下午的女生宿舍非常安静- 我们的房门挂了一条领带,我拿着一束太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对面房间那宿生会会长正好回来,问我:"怎的?忘了带锁匙,要不要替你开?” "不用了。"我急急说,掏出锁匙来。 之行和一个男人,果真在我的 ![]() ![]() ![]() 那男的果真赶紧穿⾐,之行翻⾝昅烟,舒一口气,不言语。我拾起地下散落的孕避袋,跟他说:"先生,还你,请你放庄重些。” "对不起。"他忙不迭地把孕避袋塞进 ![]() 我一把刮他的脸,砰上门。 之行灼灼望我,一面泛红,香烟快烧到她手指了,她还一动不动地看我。我靠着门,也是一动不动。时间是什么呢,当一切都毁坏殆尽,我们还要计算什么时间。 我不知我们僵持了多久,只是她的烟也灭了。冬⾊甚隆。天⾊暗了,夜沉沉。之行忽然轻轻一笑,随而流下两滴泪。我说:"无论如何,我们可以和从前一样。” 她说:"不一样了。不一样了。你太天真了。你将来必败在我手下。"我掩面:"我没有要和你争呀,为何你要四出讨便宜。” 她说:"他可以帮我,上杂志,或许成为一个IsabellaRossellini,你可以吗?” 我说:"你何苦要在男人⾝上讨好处,我们又不是 ![]() 我缓缓跌坐。我想起一些人,与我吃早餐,与我吃晚餐,与我吃酒的人。想起那一个人,因为他在我醉洒的时候有一块手帕,我险些托以终生。 每人都有每人的弱点。"我饿了。"之行起来,裸着⾝,随便抓一件⾐服,跟我说:"借一借,我要出去。"我让开,她的脚步挞挞远去。太 ![]() 这天晚上我睡得早,翌晨醒来见之行抱着兔, ![]() 我坐在近落地门的桌子等她,冬⽇之暮垂落如死。之行走来,一把长发半束起,⽑⾐长 ![]() 我们点了菜,喝一点啤酒。之行吃得很少,但喝得很多,饭未吃完已是双颊泛红。我们讲起了教社会学的老师,他猝然被校方劝喻提早退休,二人额手称庆,大家齐齐⼲杯。她说她得了一张模特儿合约。我们都说好。我告诉她我了写好了论文大纲,又申请了去英国的奖学金,而且约见了,大家都很⾼兴,笑得一团,我有点打酒颤,之行给我披她的围巾。风很大,我紧紧地贴着之行,说:"冷。"她便搂着我,一直在校园走。夜很碧蓝,极美,我说:"让我们毕业后搬去一个这样的地方。你出外工作,我在家做功课。"她静一下,然后说:"怕你不安于室。"我笑:"我安于室的呀,你看我这样瘦,有条件不安于室吗?"她又按一下 ![]() 大家静了好一阵,之行忽然紧紧地拥我一下,我为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。 她放开我,便说:"晚了,你快到图书馆收拾吧,我先回了。” 我扬一扬手,转⾝便去。她给我挥手说再见,我骂她发神经,又不是生死离别,我头也不回地去了。 回到宿舍,在大厦碰到宿生会会长,见到我,如释重负地拉我:"舍监找你。” 我说先放下书嘛,急什么。她说是急事,死拖活拉地推我。 我在舍监家的沙发坐下,手中无聊,翻看《突破》,有读者问:"明心,我很烦,不知应该怎办,他离开了我"舍监给我泡了一杯极热的乌龙茶,她是湾台人, ![]() 电视开着,光有画面没有声音,舍监的脸一光一暗,一蓝一⽩,很可怕。她在光影中耽了一阵,才一字一句地说:"我接到投诉,说你和许之行有不正常的关系。” 乌龙茶极滚热,灼痛了我的⾆尖。我扬起脸看她,不知怎的,我微微地挂一个笑。 "大生学不但要有知识,还得品格⾼尚——” "我不觉得这是低下的事情,许多男女比我们更低下。"我看准她的眼。她没有避开,也望着我。 "你们这样——是不正常的,这有碍人类文明的发展。社会之所以维系而成一个稳定的制度,全赖自然的人类关系"断断续续的我听不清她的话,我便不再看她,自顾自翻《突破》。明心答:"玲,你这样破坏人家的感情是不对的,但全能的神会原谅你"我吓得忙不迭把《突破》阖上。我怔怔地看没有声音的电视。 过了很久很久,我低声说:"为什么要将你们的道德标准加诸我们⾝上呢,我们又没有妨碍别人。"我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;只是自己的声音那么低幽,好象有谁在我耳边说这些话,我便警觉地四处张望,但没有人。 "舍监。"我放下茶杯,说:"只要之行不离开我,我就不离开她。"说完我便径自离去,开门。 "不过,她今天下午已经答应我迁出宿舍,我亦答应了不将此事公开。我只不过循例征询你吧。"她远远地说。我立在门口,我推着门柄,触手生凉。"谢谢。” 我说。我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,轻轻掩上房门而去。 我不知道我怎样挣扎回房,那楼梯好长好长的,这是不是雅各的天梯,通往真理之路。我举步艰难,四肢竟像撕碎一般,每一下移动都刺痛我双眼。我掩目,罢了,我自此便盲掉,从今不得见光。 房间没锁,走廊有人,我便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她走后我也搬出了宿舍,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幽暗的小屋。我的生活尤其幽暗,近视益发加深。戴着不合度数的有框眼镜,成天在课室与图书馆间跌跌撞撞。我开始只穿蓝紫与黑。戒了烟。只喝⽩开⽔及素食。人家失恋呼天抢地,我只是觉得再平静没有,心如宋明山⽔,夜来在暗夜里听昆曲,时常踩着自己细碎的脚步声,寂寞如影。抱着我自己,说:"我还有这个。"咬着 ![]() 我希望成为一个明⽩事理的人——凡事都有迹可寻。她也有她的难处。 我后来在一份杂志的封面见到了她。丰満的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我记得她的旗袍,绣花鞋,她抄我的笔记时那种不甘不驯之气,她轻轻按自己的 ![]() ![]() 我记得我记得,我替她束过发,剪过脚甲,为她买了一束太 ![]() ——何必如此。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终生的。 wWw.uKuXS.Cc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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