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优酷小说网 > 武侠小说 > 鹿鼎记 作者:金庸 | 书号:5327 时间:2014/8/7 字数:21847 |
上一章 评旦月期风茜峭 祸流清党钩横纵 回一第 下一章 ( → ) | |
北风如刀,満地冰霜。 江南近海滨的一条大路上,一队清兵手执刀 ![]() 前面三辆囚车中分别监噤的是三个男子,都作书生打扮,一个是⽩发老者,两个是中年人。后面四辆囚车中坐的是女子,最后一辆囚车中是个妇少,怀中抱着个女婴,女婴啼哭不休。她⺟亲温言相呵,女婴只是大哭。囚车旁一清兵恼了,伸腿在车上踢了一脚,喝道:“再哭,再哭,老子踢死你!”那女婴一惊,哭得更加响了。 离开道路数十丈处有座大屋,屋檐下站着一个中年文士,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。那文士见到这等情景,不噤长叹一声,眼眶也红了,说道:“可怜,可怜!” 农小孩问道:“爹爹,他们犯了什么罪?”那文士道:“又犯了什么罪?昨⽇和今朝已逮去了三十几人,都是我们浙江有名的读书人,个个都是无辜株连。”他说到“无辜株连”四子,声音庒得甚低,生怕给押囚车的官兵听见了。那小孩道:“哪个小女孩还在吃 ![]() 那小孩道:“爹,你前几天教过我。人为刀俎,我为鱼⾁,就是给人家斩割杀屠的意思。人家是切菜刀,是铁板,我们就是鱼和⾁。“人为鼎锅,我为麋鹿”这两句话,意思也差不多么?”那文士道:“正是!”眼见官兵和囚车已经去远,拉着小孩的手道:“外面风大,我们回屋里去。”当下⽗子二人走进书房。 那文士提笔醮上了墨,在纸上写了个“鹿”字,说道:“鹿这种野兽,虽是庞然大物, ![]() 那小孩点头道:“我明⽩了。小说书上说‘逐鹿中原’,就是大家争着要作皇帝的意思。”那文士甚是喜 ![]() ![]() ![]() 那小孩道:“小说书上又常说‘问鼎中原’,这跟‘逐鹿中原’好象意思差不多。” 那文士道:“不错。夏禹王收九州之金,铸了九大鼎。当时的所谓“金”其实是铜。每一口鼎上铸了九州的名字和山川图形,后世为天下之主的,便保有九鼎。《左传》上说:“楚子观兵于周疆。定王使王孙満劳楚子。楚子只是楚国的诸侯,他问鼎的轻重大小,便是心存不轨,想取周王之位而代之。” 那小孩道:“所以‘问鼎’,‘逐鹿’便是想做皇帝。未知鹿死谁手,就是不知那一个做成了皇帝。” 那文士道:“正是。到得后来,问鼎,逐鹿,这四个字,也可借用于别处,但原来的出典,是专指做皇帝而言。”说道这里,叹了口气,道:“咱们做百姓的,总是死路一条。‘未知鹿死谁手’,只不过未知是谁来杀了这头鹿,这头鹿,却是死定了的。” 他说着走到窗边,向窗外望去。只见天⾊沉沉地。似要下雪,叹道:“老天爷何其不仁,数百个无辜之人。在这冰霜遍地的道上行走。下起雪来,可又多受一番磨折了。” 忽见南边大道上两个人戴着斗笠,并肩而来,走到近处,认出了面貌。那文士大喜,道:“是你⻩伯伯,顾伯伯来了!” 快步 ![]() 右首一人⾝形微胖,额下一部黑须,姓⻩名宗羲,字梨洲,浙江余姚人士。左首一人又⾼又瘦,面目黝黑,姓顾名炎武,字亭林,江苏昆山人士。⻩顾两人都是当世大儒,明亡之后,心伤国变,隐居不仕,这⽇连袂来到崇德。顾炎武走上几步,说道:“晚村兄,有一件要紧的事,特来和你商议。” 这文士辛吕名留良,号晚村,世居浙江府崇德县,也是明末,清初一位极有名的隐士他眼见⻩顾二人脸⾊凝重,又知顾炎武向来极富机变,临事镇定,即说是要紧事,自然非同小可,拱手道:“两位请进去先喝三杯,解解寒气。”当下请二人进屋,吩咐那小孩道:“葆中,去跟娘说,⻩伯伯,顾伯伯到了,先切两盘羊膏来下酒。” 不多时,那小孩女葆中和兄弟毅中搬出三副杯筷,布在书房桌上。一名老仆奉上酒菜。吕留良待三人退出,关上了书房门,说道:“⻩兄,顾兄,先喝三杯!” ⻩宗羲神⾊惨淡,摇了头摇。顾炎武却自斟自饮,一口气连⼲了六七杯。 吕留良道:“二位此来,可是和《明史》一案有关吗?”⻩宗羲道:“正是。”顾炎武提起酒杯,⾼声呤道:“‘清风虽细难吹我,明月何尝不照人?’晚村兄,你这两句诗,真是绝唱!我每逢饮酒,必诵此诗,必浮大⽩。” 吕留良心怀故国,不肯在清朝做官。当地大吏仰慕他声名,保荐他为“山林隐士”应徵赴朝为官,吕留良誓死相拒,大吏不敢在 ![]() 顾炎武一抬头,见到壁上挂着一幅⾼约五尺,宽约丈许的大画,绘的是一大片山⽔,笔势纵横,气象雄伟,不噤喝了声采,画上只题了四个大字:“如此江山”说道:“看这笔路,当是二瞻先生的丹青了。”留良道:“正是。那‘二瞻’先生姓查,名士标,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大画家,也和顾⻩吕诸人 ![]() 顾⻩二人站起⾝来,走到画前仔细观看,只见大江浩浩东流,两岸峰峦无数,点缀着奇树怪石,只是画中云气弥漫,山川虽美,却令人一见之下, ![]() 顾炎武道:“如此江山,沦于夷狄。我辈忍气呑声。偷生其间,实令人悲愤填膺。晚村兄何不便提诗一首。将二瞻先生之意,表而出之?”吕留良道:“好!”当即取下画来,平铺于桌。⻩宗羲研起了墨。吕留良提笔沉昑半晌,便在画上振笔直书。顷刻诗成,诗云:“其为宋之南渡耶?如此江山真可聇。其为崖山以后耶?如此江山不忍视。吾今始悟作画意,痛哭流涕有若是。以今视昔昔犹今,呑声不用枚衔嘴。画将皋羽西台泪,研⼊丹青提笔呲。所以有画无诗文,诗文尽在四字里。尝谓生逢洪武初,如瞽忽瞳跛可履。山川开霁故壁完,何处登临不狂喜?” 书完,掷笔于地,不噤泪下。 顾炎武道:“痛快淋漓,真是绝妙好辞。”吕留良道:“这诗殊无含蓄,算不得好,也只是将二瞻先生之原意写了出来,好教观画之人得知。”⻩宗羲道:“何⽇故国重光,那时‘山川开霁故壁完’,纵然穷山恶⽔,也令人观之大畅 ![]() ⻩宗羲慢慢将画卷了起来,说道:“这画是挂不得了,晚村兄得须妥为收蔵才是。倘若给吴之荣之类的奷人见到,官府查究起来,晚村兄固然⿇烦,还牵连了二瞻先生。” 顾炎武拍桌骂道:“吴之荣这狗贼,我真恨不得生食其⾁。”吕留良道:“二位枉顾说道有件要紧事。我辈书生积习,作诗题画,却搁下了正事。不知究竟如何?”⻩宗羲道:我二人来止,乃是为了二瞻先生的那位本家伊璜先生小弟和顾兄前⽇得到讯息,原来这场‘明史’大案,竟将伊璜先生也牵连在內。”吕留良道:“伊璜兄也受了牵连?” ⻩宗羲道:“是啊。我二人前⽇晚上匆匆赶到海宁袁华镇,伊璜先生并不在家,说是出外访友去了。炎武兄眼见事势紧急,忙瞩伊璜先生家人连夜躲避,想起伊璜先生和晚村兄 ![]() ⻩宗羲道:“这‘明史’一案,令我浙江名士几乎尽遭毒手。清廷之意甚恶,晚村兄名头太大,亭林兄和小弟之意,要劝晚村兄离家远游,避一避风头。” 吕留良气愤道:“清廷皇帝倘若将我捉到京北,拼着千刀万剐,好歹也要痛骂他一场,出了 ![]() 顾炎武道:“恶臭兄豪气⼲云,令人好生敬佩。怕的是见不到清廷皇帝,却死于一般的下 ![]() ![]() ![]() 吕留良道:“两位所见甚是。清兵⼊关以来,在江北横行无阻,一到江南,却处处遇到反抗,尤其读书人知道华夷之防,不断 ![]() ![]() ⻩宗羲道:“是啊,因此咱们要留着有用之⾝,和清廷周旋到底,倘若逞了一时⾎气之勇,反是堕⼊他们的算中了。” 吕留良登时省悟,⻩顾二人冒寒枉顾,一来固是寻觅查伊璜,二来是劝自己一时按奈不住,枉自送了 ![]() ![]() 吕留良沉呤道:“却不知避向何处才好?“只觉天涯茫茫,到处是敌人的天下,真无一片⼲净土地,沉呤道:“桃源何处,可避暴秦?桃源何处,可避暴秦?”顾炎武道:“当今之世,便真有桃源乐土,咱们也不能独善其⾝,去躲了起来…”吕留良不等他辞毕,拍案而起,大声道:“亭林兄此言责备的是。家国兴亡,匹夫有责,暂时避祸则可,但若去躲在桃花源里,逍遥自在,忍令亿万百姓在清兵铁蹄下受苦,于心何安?兄弟失言了。” 顾炎武微笑道:“兄弟近年浪迹江湖,着实结 ![]() 顾炎武叹了口气,道:“这部明史,咱们大家都是看过的了,其中对清廷不大恭敬,那也是有的。此书本是出于我大明朱国桢相国之手,说到关外建洲卫之事,又如何会对他们客气?”吕留良点头道:“听说湖洲庄家花了几千两银子,从朱相国后人手中将明史原稿买了来,以己名刊行,不想竟然酿此大祸。” 浙西杭州,嘉兴,湖洲三府,处于太湖之滨,地势平坦,土质肥沃,盛产稻米蚕丝。湖洲府的首县今⽇称为吴兴县,清时分为乌程,归安二县。自来文风甚盛,历代才士辈出,梁时将汉字分为平上去⼊四深的沈约,元代书画皆至极品的赵孟业,都是湖洲人氏。当地又以产笔著名,湖洲之笔,徽洲之墨,宣城之纸,肇庆端溪之砚,文房四宝,天下驰名。 湖洲府有一南浔镇,虽是一个镇,却比寻常州县还大,镇上富负极多,著名的富室大族之中有一家姓庄。其实庄家的富户名叫庄允城,生有数子,长子名叫廷珑,自幼爱好诗书,和江南名士才子多所结 ![]() ![]() 大富之家,办事容易,他即兴了此念,当即聘请了好几位士人,将那部明史稿从头至尾的他认为何处当增,何处当删,便口述出来,由宾客笔录。 但想自己眼盲,无法博览群籍,这部明史修撰出来,如內容谬误甚多,不但大名难享,反而被人讥笑,于是又花了大批银两,延请许多通士文儒,再加修订,务求尽美。有些大有学问之人非钱财所能请到,便辗转托人,埤辞相邀。太湖之滨向来文士甚多,受到庄家邀请的,一来怜其眼盲,感其意诚,二来又觉得修撰明史乃是一件美事,大都到庄家来作客十天半月,对稿本或修正其误,或加润饰,或撰写一两篇文字。因此这部明史确是集了不少大手笔之力。书成不久,庄廷珑便去世。 庄允城心伤爱子之逝,即行刊书。清代刊印一部书,着实不易,要招请工匠,雕成一块块木版,这才印刷成书。这部明史卷轶浩繁,雕工印工,费用甚巨。好在庄家有的是钱,拨出几件大屋作为工场,多请工匠,数年间便将书刊成了,书名叫作《明书辑略》,撰书人列名为庄廷珑,请名士李令皙作序。所有曾经襄助其事的学者也都列名其上,有茅元铭,吴之铭,吴之蓉,李祁涛,茅次莱,吴楚,唐元楼,严云起,蒋麟徽,韦金佑,韦一园,张契,董二西,吴炎,潘圣章等,共十八人。书中又提到此书是 ![]() 也是 ![]() ![]() ![]() 庄允城平素结 ![]() 吴之荣心下怒极,一瞥眼见到大厅桌上放得有一部《明书辑略》,心想:“这姓庄的爱听奉承,人家只要一赞这部明史修得如何如何好,⽩花花的银子双手捧给人家,再也不皱一皱眉头。”便笑道:“庄翁厚赐之,却不恭。兄弟今⽇离别湖洲,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将‘湖洲之宝’带一部回家,好让敝乡孤陋寡闻之辈大开眼界。” 庄允城问道:“什么叫着‘湖洲之宝’?”吴之荣笑道:“庄翁这可太谦了。士林之中,纷纷都说,令郞廷珑公子亲笔所撰的那部《明书辑略》,史才,史识,史笔,无一不是旷古罕有,左马班庄,乃是古今良史四大家。这‘湖洲之宝’,自然便是令郞亲笔所撰的明史了。” 吴之荣前一句“令郞所撰”后一句“令郞亲笔所撰”把庄允城听的心花怒放。他明知此书并非儿子所作,內心不免遗憾,吴之荣如此说,正好大投所好,心想:“人家都说此人贪赃,是个龌龊小人,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,眼光到是有的。原来外间说珑儿此书是‘湖洲之宝’,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见。”不由得笑容満面,说道:“荣翁说什么左马班庄,古今四大良史,兄弟可不大明⽩,还请指教。”吴之荣见他脸⾊顿和,知道马庇已经拍上,心下暗 暗 ![]() ![]() 庄允城笑容満面,连连拱手,说道:“谬赞,谬赞!不过‘湖洲之宝’这句话,毕竟当不起。”吴之荣正⾊道:“怎么当不起?外间大家都说:‘湖洲之宝史丝笔,还是庄史居第一’!”蚕丝和⽑笔是湖洲两大名产,吴之荣品格卑下,却有三分才情,出口成章,将“庄史”和湖洲丝,湖笔并称。庄允城听得更是喜 ![]() 过了良久,一名家丁捧了一个包裹出来,放在桌上。吴之荣见庄允城尚未出来,幔将包裹掂了掂,那包裹虽大,却是清飘飘地,內中显然并无银两,心下好生失望。过得片刻,庄允城回到厅上,捧起包裹,笑道:“荣翁瞧得起敝处的土产,谨以相赠。” 吴之荣谢了,告辞出来,没回到客店,便伸手到包裹中一阵掏摸,摸到的竟是一部书,一束蚕丝,几十管⽑笔。他费了许多 ![]() 气愤愤的回到客店,将包裹往桌上一丢,倒头便睡,一觉醒来,天已大黑,客店中吃饭的时候已过,他又舍不得令叫饭菜,愁肠饥火,两相煎熬,再也睡不着觉,当下开解包裹,翻开那部《明史》阅看。看得几页,眼前金光一闪,赫然出现一张金叶。吴之荣一颗心怦怦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吴之荣喜不自胜,寻思:“这姓庄的果然狡猾,他怕我讨得这部书去,随手抛弃,翻也不翻,因此将金叶子夹在书中,看是谁读他儿子的这部书,谁便有福气得此金叶。是了,我便多读几篇,明天再上门去,一面谢他赠金之惠,一面将书中文章背诵几段,大赞而特赞。他心中一喜,说不定另有几两⻩金相送。” 当下剔亮油灯,翻书诵读,读到明万历四十四年,后金太祖努儿哈⾚即位,国号金,建元“天命”突然间心中一凛:“我太祖于丙辰建元,从这年起,就不该用明朝万历年号,该用大金天命元年才是。”一路翻阅下去,只见丁卯年后金太宗即位,书中仍用“明天启七年”不作“大金天聪元年”丙子年后金改国号为清,改元崇德,这部书仍作“崇祯九年”不书“大清崇德元年”甲申年书作“崇祯十七年”不书“清顺治元年”又看⼊关之后,书中于乙西年书作“隆武元年”丁亥年书作“永历永历”那隆武,永历,乃明朝唐王,桂王的年号,作书之人明明⽩⽩是仍奉明朝正朔,不将清朝放在眼里。他看到这里,不由得拍案大叫:“反了,反了,这还了得!” 一拍之下,桌子震动,油灯登时跌翻,溅得他手上襟上都是灯油。黑暗之中,突然间灵机一动,不由得大喜若狂:“这不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注横才?生官发财,皆由于此。”想到开心处,不由得大声叫唤起来。忽然听得店伴拍门叫道:“客官,客官,什么事?” 吴之荣笑道:“没什么!”点燃油灯,重新翻阅。这一晚直看到雄 ![]() ![]() 换朝改代之际,当政者于这年号正朔,最是着意。最犯忌这,莫过于文字言语之中,引人思念前朝。《明书辑略》记叙的是明代之事,以明代年号纪年,原无不合,担当文字噤网极密之际,却是极大的祸端。参与修史的学者文士,大都只助修数卷,未能通阅全书,而修撰最后数卷之人,偏是对前朝痛恨⼊骨,决不肯在书中用大清年号。庄廷珑是富室公子,双眼有盲,未免耝疏,终予小人可乘之隙。 次⽇中午,吴之荣便即乘船东行,到了杭州,在客店中写了一张禀帖,连同这部明史,送⼊将军松魁府中。他料想松魁收到禀帖后,便会召见。其时満清于检举叛逆,赏赐极厚,自己立此大功,开复原官顾是意料之事,说不定还会连升级三。不料在客店中左等右等,一连等上大半年,⽇⽇道将军府去打探消息,却如石沉大海一般,后来那门房竟厉声斥责,不许他再上门罗唣。吴之荣心焦已极,庄允城所赠金叶兑换的银子即将用尽,这场告发却没半点结果,又是烦恼,又是诧异。这⽇在杭州城中闲逛,走过文通堂书局门口,踱进去想看看⽩书,以消永⽇,只见书架上陈列着三部《明书辑略》,心想:“难道我所找出的岔子,还不⾜以告倒庄允城?且再找几处大逆不道的文字出来,明⽇再写一张禀帖,递进将军府去。”浙江巡抚是汉人,将军则是満洲人,他生怕巡抚不肯行此文字大狱,是以定要向満洲将军告发。 他打开书来,只看得几页,不由得吓了一跳,全⾝犹如堕⼊冰窟,一时宛如涨二和尚,摸不着头脑,只见书中犯忌的文字竟已全然无踪,自大清太祖开国以后,也都改用了大金大清的年号纪年,至于功旰建州卫都督,以及大书隆武,永历等年号的文字,更是一字不见。但文字前后贯串,书页上⼲⼲净净,更无丝毫涂改痕迹,这戏法如何变来,实是奇哉怪也。 他双手捧书,在书铺中呆呆出神,过得半响,大叫一声:“是了!”眼见此书书页封函,洁⽩崭新,向店倌一问之下,果然是湖洲贩书客人新近送来,送货还不过七八天。他心道:这庄允城好厉害!”当真是钱可通神收回旧书,重新镌版,另刊新书,将原书中所有⼲犯噤忌之处,尽行删削⼲净。哼,难道就此罢了不成?” 吴之荣所料果然不错。原来杭州将军松魁不识汉字,幕府师爷见到吴之荣的禀帖,登时全⾝吓出了一⾝冷汗,知道此事牵连重大之极,拿着禀帖的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。 这幕客姓程,名维藩,浙江绍兴人氏。明清两朝,官府的幕僚十之八九是绍兴人,所以“师爷”二字之上,往往冠以“绍兴”称为“绍兴”师爷“。这些师爷先跟同乡先辈学到一套秘诀,此后理办刑名钱⾕,处事便十分老到。官府中所有公文,钧由师爷手拟,,大家既是同乡,下级员官的公文呈到上级衙门去,也就不易遇到挑剔批驳。所以大小新官上任,最要紧的便是重金聘请一位绍兴师爷。明清两朝,绍兴人做大官的人并不多,却 ![]() ![]() 庄允城陡然大祸临头,自是魂飞天外,登时吓得全⾝瘫软,口诞直流,不知如何是好,过了良久,这才站起⾝来,双膝跪地,向程维藩叩谢大恩,然后现他问计。 程维藩从杭州坐船到南浔之时,反覆推考,已思得良策,心想这部《明书辑略》流传已久,隐瞒是瞒不了的,唯有施一个釜底菗薪之计,一面派人前赴各地书铺,将这部书尽数收购回来销毁,一面赶开夜工,另镌新版,删除所有讳忌之处,重印新书,行销于外。官府追究之时,将新版明史拿来一查,发觉吴之荣所告不实,便可消一场横祸了。成维藩又教了他不少关节,某某官府处应送礼若⼲,某某衙门处应如何疏通,庄允城一一受教。 程维藩回到杭州,隔了半个多月,才将原书及吴之荣的禀帖移送浙江巡抚朱昌柞,轻描淡写的批了几个字,说道投禀者是因赃已⾰知县,似有挟怨吹求之嫌,请府台大人详查。 吴之荣在杭州客店中苦候消息之时,庄允城的银子却如流⽔价将出去。其时庄允城的重贿,已经送到将军衙门,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。朱昌柞接到公事,这等刊书之事,属学政该管,庒了十多天后,才移牒学政胡尚衡。学政衙门的师爷先搁上大半个月,又告了一个月的病假,这才慢呑呑的拟稿发文,将公事送到湖洲府去。湖洲府学官又耽搁了二十几天,才移文归安县和乌程县的学官,要他二人申覆。那两个学官也早得到庄允城的大笔贿赂,其时新版明史也已印就,二人将二部新版书缴了上去,回说道:“该书平庸耝疏,无裨世道人心,然细查全书,尚无讳噤犯例之处。”层层申覆,就此不了了之。 吴之荣直到在书铺中发现了新版明史,方知就里,心想唯有弄到一部原版明史,才能重揭此案。杭州各家书铺之中,原版书早给庄家买清,当下前赴浙东偏僻洲县收购,岂知仍是一部也觅不到。他穷乡潦倒,只好废然还乡。也是事有凑巧,旅途之中,却在一家客店中见到店主人正在头摇晃脑的读书,一看之下,所读的便是这部《明书辑略》,借来一翻,竟是原版。这一下大喜过望,心想若向店主人求购,一来他未必肯售,二来自己也无银子,买不起,只好偷。深夜之中悄悄起 ![]() ![]() 吴之荣来到京北,便写了禀帖,告倒礼部,都察院,通政司三处衙门,说明庄家如何贿赂员官,改镌新版。 不料在京中等不到一个月,三处衙门先后驳覆下来,都称细查庄廷珑所著《明书辑略》一书,无违噤犯例,该⾰职知县吴之荣所告,并非实情,显系挟嫌诬告,至于贿赂员官云云,更系扑风捉影之通政司的批驳更是严厉,说道:“该吴之荣以贪墨被⾰,遂以天下清官,皆如彼之贪。”原来庄允城受了教,早将新版明史送到了礼部,都察院,通政司三处衙门,有关官吏师爷,也早送了厚礼打点。吴之荣又碰了一鼻子灰,眼见回家已无盘 ![]() ![]() 那四个顾命大臣,名叫索尼,苏克萨哈,遏必隆,鳌拜,均是満洲的开国功臣。顺治皇帝逝世之时,遗诏命这四大臣铺政。其中鳌拜最为凶横,朝中 ![]() ![]() ![]() 鳌拜得悉之下,立即查究,登时雷厉风行的办了起来。便在此时,吴之荣的禀帖也已递⼊鳌拜府中。他当即召见吴之荣,详问其事,再命手下汉人细阅吴之荣所呈缴的那部原版明史,所言果是实情。 鳌拜以军功而封公爵,做大官,向来歧视汉人和读书人,掌握大权后便想办几件大案,镇慑人心,不但使汉人不敢兴反叛之念,也令朝中敌 ![]() 顾炎武,⻩宗羲二人在吕流落家中,将此案的来龙去脉,详细道来,吕来龙听得只是叹惜。当晚三人联榻长谈。议论世事,说道明末魏忠贤等太监陷害忠良,把持朝政,种种倒行逆施众至明室覆亡,⼊清后汉人惨遭屠戮,祸难方深,无不扼腕切齿。 次⽇一早,吕来龙全家和顾⻩二人登舟东行。江南中常以上人家,家中都自备有船,江南⽔乡,河道四通八达,密如蛛网,一般人出行都是坐船,所谓“北人乘马,南人乘舟”自古已然。 到得杭州以后,自运河折而向北,这晚在杭州听到消息,清廷已因此案处决了不少百姓员官,庄廷珑已死,开棺戳尸,庄允城在狱中不堪 ![]() ![]() ![]() 吴之荣对南浔富人朱佑明心下怀恨最深,那⽇去打秋风,给他抢⽩了一场,逐出门来,当下向理办此案的法司声称,该书注明依据“朱氏原稿增删润饰而成”这朱氏便是朱佑明了,又说他的名字”朱佑明“,显是心存前明,诅咒本朝。这样一来,朱佑明和他的五个儿子同处斩首,朱家的十余万财产,清廷下令都赏给吴之荣。 最惭的是,所有雕版的刻工,印书的印工,装订的钉工,以及书贾,书铺的主人,卖书的店员,买书的读者,查明后尽皆处斩。据史记书载,其时苏州浒墅关有一个榷货主事李尚⽩,喜读史书,听说苏州阊门书坊中有一部新刊的明史,內容很好,派一个工役去买。工役到时,书店主人外出,那工役便在书铺隔壁一家姓朱的老者家中坐着等候,等到店主回来,将书买回。李尚⽩读了几卷,也不以为意。过了几个月,案子发作,一直查究到各处贩书买书之人。其时李尚⽩在京北公⼲,以购逆书之罪,在京北立即斩决。书店主人和奉命买书的工役斩首。连那隔壁姓朱老者也受牵连,说他即知那人来购逆书,何以不即举报,还让他在家中闲坐?本因斩首,姑念年逾七十,免死,和 ![]() 至于江南名士,因庄廷珑慕其大名,在书中列名参校者,同⽇凌迟处死,计有茅元锡等十四人。所谓凌迟处死,乃是一刀一刀,将其全⾝肢体肌⾁慢慢切割下来,直到犯人受尽痛苦,方才处死。因这一部书而家破人亡的,当真难以计数。 吕留良等三人得到消息,愤恨难当,切齿痛骂。⻩宗羲道:“伊璜先生列名参校,这一会也怕难逃此劫。” 他三人和查伊璜向来 ![]() 这一⽇舟至嘉兴,顾炎武在城中买了一份邸报,上面详列明史一案中获罪诸人的姓名。却见上谕中有一句说:“查继佐,范骧,陆坼三人,虽列名参校,然事先未见其书,免罪不究。”顾炎武将邸报拿到舟中,和⻩宗羲,吕留良三人同阅,啧啧称奇。 ⻩宗羲道:“此事必是大力将军所为。”吕留良道:“大力将军是谁?到要请教。”⻩宗羲道:“两年之前,兄弟到伊璜先生家中作客,但见他府第焕然一新,庭院宽大,陈设富丽,与先前大不相同。府中更养了一班昆曲戏班子,声⾊曲艺,江南少见。兄弟和伊璜先生向来 ![]() 查继佐,字伊璜。这一天家居岁暮,命酒独酌,不久下起雪来,约下越大。查伊璜独饮无聊,走到门外观赏雪景,见有个乞丐站在屋檐下避雪,这丐者⾝形魁梧,骨格雄奇,只穿一件破单衫,在寒风中却丝毫不以为意,只是脸上颇有郁怒悲愤之⾊。查伊璜心下奇怪,便道:“这雪非是一时能止。进来喝一杯如何?“那乞丐道:“甚好查伊璜便邀请他进屋,命书童取出杯筷,斟了杯酒,说道:“请!”那乞丐举杯便⼲,赞得:“好酒!” 查伊璜给他连斟了三杯,那丐者饮得极是慡快。查伊璜最喜的是慡快人,心下喜 ![]() ![]() 当下书童将酒烫热,分斟在碗中杯內。查伊璜喝一杯,那乞丐便喝一大碗。待那乞丐喝到二十余碗时,脸上⽇无酒意,查伊璜却已颓然醉倒。要知那绍兴女儿红酒⼊口温和,酒 ![]() 书童将查伊璜扶⼊內堂安睡,那乞丐自行又到屋檐之下。次晨查伊璜醒转,忙去瞧那乞丐时,只见他负手而立,正在欣赏雪景。一阵北风吹来,查伊璜只觉寒⼊骨髓,那乞丐却是泰然自若。查伊璜道:“天寒地冻,兄台⾐衫未免过于单薄,”当即解下⾝上的羊疲袍子,披在他肩头,又取了十两银子,双手捧上,说道:“这些买酒之资,兄台勿却。何时有兴,请再来喝酒。昨晚兄弟醉倒,未能扫塌留宾,简慢勿怪。”那乞丐接过了银子,说道:“好说。”也不道谢,扬长而去。 第二年舂天,查伊璜到杭州游玩,一⽇在一座破庙之中,见到有口极大的古钟,少说也有四百来斤,他正在鉴赏钟上所刻的文字花纹,忽有一名乞丐大踏步走进佛殿,左手抓住钟钮,向上一提,一口大钟竟然离地数尺。那乞丐在钟下取出一大完⾁,一大钵酒来,放在一旁,再将古钟置于原处。查伊璜见他如此神力,不噤赫然,仔细看时,竟然便是去冬一起喝酒的那乞丐,笑问:“兄台还认得我吗?”那乞丐向他望了一眼,笑道:“啊,原来是你。今⽇我来作东,大家再喝个痛快,来来来,喝酒。”说着将土钵递了过去。 查伊璜接过土钵,喝了一大口,笑道:“这酒 ![]() 查伊璜道:“去年冬天在敝处邂逅,今⽇又再无意中相遇,实是有缘。兄台神力惊人,原来是一位海內男子,得能结 ![]() ![]() 那是明朝崇祯末年之事,过得数年,清兵⼊关,明朝覆亡。查伊璜绝意进取,只在家中闲居,一⽇忽有一名军官,领兵四名,来到查府。 查伊璜吃了一惊,只道是祸事上门,岂知那军官执礼甚恭,说道:“奉广东吴军门之命,有薄礼奉赠。”查伊璜道:“我和贵上素不相识,只怕是弄错了。”那军官取出拜盒,拿出一张大红泥金名帖,上写“拜上查先生伊璜,讳继佐”下面写的是“眷晚生吴六奇顿首百拜”查伊璜心想:“我连吴六奇的名字也没听见过,为何送礼于我?”当下沉呤不语。那军官道:“敝上说道,这些薄礼,请查先生不要见笑。”说着将两只朱漆烫金的圆盒放在桌上,俯⾝请安,便即别去。 查圆伊璜打开礼盒,赫然是五十两⻩金,另一盒却是六瓶洋酒,酒瓶上缀以明珠翡翠,华贵非凡。查伊璜一惊更甚,追出去要那军官收回礼品,武人步快,早已去得远了。 查伊璜心下纳闷,寻思:“飞来横财,非祸是福,莫非有人陷害于我?”当下将两只礼盒用封条封起,蔵于密室。查氏家境小康,⻩金倒也不必动用,只是久闻洋酒之名,不敢开瓶品尝,未免心庠。 过了数月,亦无他异。这一⽇,却有一名⾝穿华贵的贵介公子到来。那公子不过十七八岁,精神 ![]() 查伊璜道:“前承令尊大人厚赐,心下好生不安,说来惭愧,兄弟生 ![]() ![]() ![]() 吴宝宇道:“家严吩咐,务必请到世伯。世伯若是忘了家严,有一件信物在此,世伯请看。”在从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,打了开来,却是一件十分敝旧的羊⽪袍子。 查伊璜见到袍子,记得是昔年赠给雪中奇丐的,这才恍然,原来这吴六奇将军,便是当年共醉的酒友,心中一动:“清兵占我天下,若有手握兵符之人先建义旗,四方响动,说不定便能将清兵逐出关外。这奇丐居然还记得我昔⽇一饭一袍之惠,不是没有良心之人,我若动以大义,未始没有指望。男儿建功报国,正在此时,至不济他将我杀了,却又如何?” 当下欣然就道,来到广州。吴六奇将军接⼊府中,神态极是恭谨,说道:“六奇流落江南,得蒙查先生不弃,当我是个朋友。请我喝酒,送我⽪袍,倒是小事,在那破庙中肯和我同钵喝酒,手抓狗⾁,那才是真正瞧得起我了。六奇其时穷途潦倒,到处遭人冷眼,查先生如此热肠相待,登时令六奇大为振奋。得有今⽇,都是出于查先生之赐。”查一盒淡淡的道:“在晚生看来,今⽇的吴将军,也不见得就比当年的雪中奇丐⾼明了。” 吴六奇一怔,也不再问,只道:“是,是!”当晚大开筵席,遍邀广州城中的文武员官与宴,推查伊璜坐了首席,自己在下首相陪。 广东省自巡抚以下的文武百官,见提督大人对查伊璜如此恭敬,无不暗暗称异。那巡抚还道查伊璜是皇帝出派来微服查访的钦差大臣,否则吴六奇平素对人十分倨傲,何以对这个江南书生却这等必恭必敬?酒散之后,那巡抚悄悄向吴六奇探问,这位贵客是否朝中红员。吴六奇微微一笑,说道:“老兄当真聪明,鉴貌辨⾊,十有九中。“这句话本来意存讥讽,说他这第十次却猜错了。岂知那巡抚竟会错了意,只道查伊璜真是钦差,心想这位查大人在吴提督府中居住,已给他巴结上了,吴提督向来和自己不甚投机,倘若钦差大人回京之后。奏本中对我不利,那可糟糕,回去后备了一份重礼,次⽇清晨,便送到提督府来。 吴六奇出来见客,说道查先生昨晚大醉未醒,府台的礼物一定代为 ![]() 这一⽇傍晚时分,两人又在华亭凉台中对坐饮酒。酒过数巡,查伊璜道:“在府上叨扰多⽇,已感盛情,晚生明⽇便要北归了。“吴六奇道:“先生说那里话来?先生南来不易,若不住上一年半载,决计不放先生回去。明⽇陪先生到五层楼去玩玩。广东风景名胜甚众,几个月內,游览不尽。” 查伊璜乘着酒意,大胆说道:“山河虽好,已沦夷狄之手,观之徒增伤心。”吴六奇脸⾊微变,道:“先生醉理,早些休息罢。”查伊璜道:“初遇之时,我敬你是个风尘豪杰,⾜堪为友,岂知竟是失眼了。”吴六奇问道:“如何失眼?”查伊璜朗声道:“你具大好⾝手,不为国民出力,却助纣为 ![]() 吴六奇道:“先生噤声,这等话给人听见了,可是一场大祸。“查伊璜道:“我今⽇还当你是朋友,有一番良言相劝。你如不听,不妨便将我杀了。查某手缚 ![]() 吴六奇斟酒于碗,一口⼲了,说道:“先生说得好痛快!”双手一伸,嗤的一声响,撕破了自己袍子⾐襟,露出黑髦髦的 ![]() ![]() 查伊璜又惊又喜,问道:“这…这是什么?”吴六奇掩好⾐襟,说得:“适才听得先生一番宏论,可敬可佩。先生不顾殒⾝灭族的大祸,披肝沥胆,向在下指点,在下何⼲再行隐瞒。在下本在丐帮,此刻是天地会的洪顺堂红旗香主,誓以満腔热⾎,反清复明。”查伊璜见了吴六奇的 ![]() 吴六奇道:“生请再喝一杯,待在下慢慢说来。”当下二人各饮了一杯。 吴六奇道:“由来已久,自宋朝以来,便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。帮中兄弟均是以行乞为生,就算是家财豪富之人,⼊了丐帮,也须散尽家资,过叫化子的生活。帮中帮主以下是四大长老,其下是前后左右中五方护法。在左护法,在帮中算是八袋弟子,位份已颇不低。后来因和一位姓孙的长老不和,打起架来,在下其时酒醉,失手将重伤。不敬尊长已是大犯帮规,殴伤长老更是大罪,帮主和四长老集议之后,将在下斥⾰出帮。那⽇在府上相遇,先生请我饮酒,其时在下初遭斥逐,心中好生郁闷,承蒙先生不弃, ![]() 吴六奇道:“第二年舂,在西湖边上再度相逢,先生折节下 ![]() 吴六奇道:“后来清兵席卷南北,我也官封提督。两年之前,半夜里忽然有人闯⼊我卧室行刺。这刺客武功不是我的对手,给我拿住了,点灯一看,竟然便是昔年给我打伤的那位丐帮孙长老。他破口大骂,说我卑鄙无聇,甘为异族鹰⽝。他越骂越凶,每一句话都打中了我心坎。这些话有时我也想到了,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对,深夜扪心自问,好生惭愧,只是自己所想,远不如他所骂得那么痛快明⽩。我叹了口气,开解他被我封住的⽳道,说道:‘孙长老,你骂得很对,你这就去罢!’他颇为诧异,便即越窗而去。” 查伊璜道:“这件事做对了!” 吴六奇道:“其时提督衙门的牢狱之中,关得有不少反清的好汉子。第二天的清早,我寻些藉口,一个个将他们放了,有的说是捉错了人,有的说不是主犯,从轻发落。过了一个多月,那位孙长老半夜又来见我,开门见山的问我,是否已有了悔悟之心,原意反清立功。我子套刀来,一刀斩去左手两 ![]() ![]() 查伊璜大拇指一竖,赞道:“好汉子!” 吴六奇继续说道:“孙长老见我意诚,又知我虽然生 ![]() ![]() 查伊璜索然不明⽩天地会的来历,但湾台国姓爷延平郡王郑成功孤军抗清,精忠英勇,天下无不知闻。这天地会既是他手下谋主陈永华所创,自然是同道中人,当下不住点头。吴六奇又道:“国姓爷昔年率领大军,围攻金陵,可惜寡不敌众,退回湾台,但留在江浙闽三省不及退回的旧部官兵却着实不少。陈先生暗中联络老兄弟,组成了这个天地会,会里的口号是‘天地⽗⺟,反清复明’,那便是在下 ![]() 查伊璜心下甚喜,连喝理两杯酒,说道:“兄台如此行为,才真正不愧为海內奇男子之称了吴六奇道:“‘海內奇男子’,在下愧不敢当,只要查先生认我是个朋友,姓吴的已快活不已了。我们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陈先生,又有一个名字叫作陈近南,那才着实响当当的英雄好汉,江湖上说起来无人不敬,有两句话说的好:‘平生不识陈近南,就称英雄也枉然。’在下尚未见过陈总舵主之面,算不了什么人物。”查伊璜想象陈近南的英雄气概,不噤神往。斟了两杯酒,说道:“来,咱们为陈总舵主⼲一杯!” 两人一口饮⼲。查伊璜道:“查某一介书生,于国于民,全无裨益。只须将军那一⽇乘机而动,奋起抗清,查某必当投效军前,稍尽微劳。” 自这⽇起,查伊璜在吴六奇府中,与他⽇夜密谈,商讨抗清的策略。吴六奇说道:“天地会的势力已逐步扩展到北方诸省,各个大省之中都已开了香堂。查伊璜在吴六奇幕中直耽了六七月之久,这才回乡。回到家里,却大吃一惊,旧宅旁竟起了好大一片新屋,原来吴六奇派人携了广东大小员官所送的礼金,来到浙江查伊璜府上大兴土木,营建楼台。 查伊璜素知⻩宗羲和顾炎武志切兴复,奔走四方,聚合天下英雄豪杰,共图反清,因此将这件事毫不隐瞒的跟他说了。 ⻩宗羲在舟中将这件事源源本本的告知了吕留良,说道:“此事若有怈漏,给清廷先下手为強,伊璜先生和吴将军固是灭族之祸,而反清的大业是折了一条栋梁。“吕留良道:“除了你我三人之外,此事自是决不能吐露只字,纵然见到伊璜先生,也绝不能提到广东吴将军的名字。“⻩宗羲道:“伊璜先生和吴将军有这样一段渊源,朝中大臣对吴将军倚畀正殷,吴将军出面给伊璜先生说项疏通,朝廷非卖他这个面子不可。”吕留良道:“⻩兄所见甚是,只不知陆,范二人,如何也和伊璜先生一般,说是‘未见其书,免罪不究’?难道他二人也有朝中有力者代为疏通吗?”⻩宗羲道:“吴将军替伊璜先生疏通,倘若单提一人,只怕惹起疑心,拉上两个人来陪衬一下,也未可知。”吕留良笑道:“这等说来,范陆二人只怕直到此刻,还不知这条命是如何拾来的。”顾炎武点头道:“江南名士能多保全一位,也就多保留一份元气。” 他三人所谈,乃当世最隐秘之事,其时⾝在运河舟中,后舱中只有吕室⺟子三人,⻩宗羲又庒低了嗓子而说,自不虞为旁人听窃,舟既无墙,也不怕隔墙有耳了。不料顾炎武一句话刚说完,忽听得头顶喋喋一声怪笑。三人大吃一惊,齐喝:“什么人?”却更无半点声息。三人面面相觑,均想:“难道真有鬼怪不成?” 三人中顾炎武最为大胆,也学过一点耝浅的防⾝武艺,一凝神间,伸手⼊怀,摸出一把匕首,推开窗门,走向船头,凝目向船篷顶瞧去,突然船篷窜起一条非黑影,扑将下来。顾炎武喝道:“是谁?”举匕首向那黑影刺去。但觉手腕一痛,已给人抓住,跟着后心酸⿇,已给人点中了⽳道,匕首脫手,人也给推进船舱之中。⻩走向和吕留良见顾炎武给人推进舱来,后面站着一个黑⾐汉子,心中大惊,见那汉子⾝材魁梧,満面狞笑。吕留良道:“阁下黑夜之中擅自闯⼊,是何用意?” 那人冷笑道:“多谢你们三个挑老子发财哪。吴六奇要造反,查运河要造反,鳌少保得知密报,还不重重有赏?嘿嘿,三位这就跟我上京北去作个见证。” 吕顾⻩三人暗暗心惊,均深自悔恨:“我们深宵在舟中私语,还是给他听见了,我们行事鲁莽,死不⾜惜,这一下累了吴将军,可坏了大事。” 吕留良道:“阁下说什么话,我们可半点不懂。你要诬陷好人,尽管自己去⼲,要想拉扯上旁人,那可不行。”他决意以死相拼,如给他杀了,那便死无对证。 那大汉冷笑一声,突然欺⾝向前,在吕留良和⻩宗羲 ![]() 顾⻩吕三人面面相觑,知道前锋营是皇帝的亲兵,不知如何,这几人竟会早跟上自己,扮着船夫,一直在船篷外听窃。⻩宗羲发吕留良也还罢了,顾炎武这十几年来⾜迹遍神州,到处结识英雄豪杰,眼光可谓不弱,对这几名船夫竟没留神。 只听一名亲兵叫道:“船家调过船头,回杭州去,有什么古怪,小心你的狗命。”后梢上那掌舵的梢公应道:“是!” 掌舵梢公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,顾炎武雇船时曾跟他说过话,这梢公満脸皱纹,弯 ![]() ![]() 那黑⾐大汉笑道:“顾先生,⻩先生,吕先生,你们三位名头太大,连京里大老爷们也知道了,否则我们也不会跟上了你们,哈哈!”转头向四位属下道:“咱们得了广东吴提督谋反的真凭实据,这就赶紧去海宁把那姓查的抓了去来。这三个反贼倔強的紧,逃是逃不了的,得提防他们服毒跳河。你们一个钉住一个,有什么岔子,⼲系可不小。”那四人应道:“是,谨遵瓜管带吩咐。”瓜管带道:“回京后见了鳌少保,人人不愁生官发财。”一名亲兵笑道:“那都是瓜管带提拔栽培,单凭我们四个,那有这等福分?” 船头忽然有人嘿嘿一笑,说道:“凭你们四人,原也没这等福分。” 船舱门呼的一声,向两旁飞开,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现⾝舱口,负手背后,脸露微笑。瓜管带道:“官老爷们在这里办案,你是谁?”那书生微笑不答,迈步踏进船舱。刀光闪动,两柄单刀分从左右劈落。那书生闪⾝避过,随即欺向瓜管带,挥掌拍向他头顶。瓜管带忙伸左臂挡格,右手成拳,猛力击出。那书生左脚反踢,踹中了一名亲兵 ![]() ![]() ![]() 瓜管带纵⾝从船舱缺口中跳将出去。那书生喝到:“那里走?”左掌急拍而出,眼见便将击到他背心,不料瓜管带正在此时左脚反踢,这一掌恰好击在他的⾜底,一股掌力反而推着他向前飞去。瓜管带急跃窜出,见岸边有一株垂柳挂向河中,当即抓住柳枝,一个倒翻筋斗,飞过了柳树。 那书生奔到船头,提起竹篙,挥手掷出。 月光之下,竹篙犹似飞蛇,急 ![]() 那书生走进船舱,开解顾⻩吕三人的⽳道,将四名亲兵的尸体抛⼊运河,重点灯烛。顾⻩吕三人不住道谢,问起姓名。 那书生笑道:“ ![](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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